独登台

赌徒【长顾】

蛟祸之后,李旻同学不服管,在外头野跑的时候,遇到招摇撞骗的江湖庸医的故事。太长了,一发完不了可能就多几发吧。





《赌徒》




「壹·游郎」


“呃……!”

长庚的手将胸前的衣襟攥在拳中,像是老者突发急症,在前襟里胡乱摸索速效心丹——藏在里衣底下的铁腕扣残件,在这儿……

长庚脚下跌撞,一股热辣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窜。全身的力气此刻仿佛都聚在掌中,铁腕扣用玄铁没有情绪的坚硬,回应长庚寻到救命稻草一般的粗暴抓握。

好像那才是他的命。

铁腕扣如果有嘴,肯定要哂一声这破釜沉舟的执拗。真是年轻,愚蠢至极。

乌尔骨发作,是不会合乎礼数提前告知的,蛮人的东西,没理由循中原人的酸烂规矩。稚子一样的顽劣,恶魔一样的滋长。它就中意长庚心里那点起伏,乘着欲念和妄想的大蛟,驶向长庚的心海,把玩他的浮想,吞噬他的清明,毁掉他,啃他,喝他的血,把他骨头上的肉活剥下来下酒。让他知道,到底谁才是这副骨血
的主人!

耳畔嗡鸣嘶叫,胸腔中的空气被一把抽空,手掌还在往外用力,抓着胸口,好像要将一条与肉身相连的毒蔓从身体里,带着入注的鲜血一起拉扯出来……

“义父!”

现实与幻觉再次达成骇人的共识。

手中紧握的好像不再是铁腕扣,而是长庚那个恨不能含在口中,垫在舌下的小义父。乌尔骨捏着那段瘦弱的脖子,这副身体里还属于长庚的一点点清醒却无能为力,他看着那只用得很惯的右掌,指尖陷到顾昀的脖子里,指节都是白的,生怕这样的力道还活捏不死顾昀似的。

“求你了,求你了……放了我义父……我凭你驱策!”

这大约是长庚其人全部的软弱了,都交代在顾昀这个病秧子手上,不多不少。

“游郎,可以确定是他吗?”
钟蝉将军放下茶杯,髯下的嘴好像并没有动,沉着地看着那个唤作游郎的人。

游郎坐在楼阁的窗棂上,垂出一条腿漫不经心地凭空晃动,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微风吹动的。他一叠发垂在脸侧,眼角上飞出那么点顾昀的意思来,只消往下对视一眼,那少年就要发疯。哦哟,这会子那少年已倒在街角了,嘴角有血,眼下青紫,魔至心间,思念成狂。一双桃花眼撩拨一下,足够让他把性命交代清楚了。

“您就选了这么个不顶用的废物?”游郎十分不着调地开口了,懒洋洋的,话末拖得有些长,钟蝉将军常常觉得,是他过去那个学生突然现身作妖。

“你快下去看看吧……他要是没命了,你能顶了他去?”钟蝉将军不动声色,总之怎么过去怎么对付顾昀的,现在用在这个崽子身上一样管用。

游郎身子一轻,纵身从窗楞子上跳了下去,一身朴素的粗袍迎风翻飞。对面阁楼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早瞧着这个荡腿的青年良久,长得真是俊俏,现下里同江湖高手一样纵跃下楼,行止间没一丝年轻人的腼腆,潇洒了众女一脸,愣是都半晌没回过神来。

说“下去”就真的“下去”……钟将军微不可察地摇摇头,这小子就会显眼。

然而,这小子不仅会显眼,还懂不少医术。搭着临渊阁错综的关系,一路披荆斩棘拜到隐退江湖的钟将军脚下,钟将军一个没留神踩着了他,从此糯米糕子一样粘在靴底甩脱不掉。成日不是闷声就是显神,眼里似乎有什么纠集成一团,不说话的时候会悄没声的溢到眼角……总之,这个游郎,条条款款,和如今那个“表面威风”的安定侯爷没甚两样,连长相都几分相似。

“唔…………你是谁!”长庚睁眼时,竟发现自己在一个榻上,眼前一个老者,须发皆白。长庚为刚才清醒之初的失态感到有些狼狈,调整了一下语气,警惕而礼貌地补了一句:“老先生见谅,晚生敢问老先生这是在何处?”

“逸游阁,一个小客栈。小兄弟刚才急症发作,倒在街边了。老朽擅自将你救进来,多有冒犯,小兄弟莫见怪。”老者言语间得体礼貌,却透着不苟言笑的威严,年虽长,肩背却不见塌,仍有遒劲的线条。

“这人从过军,而且十有八九是玄铁旧部。”长庚心说。没有人比长庚更加熟悉这样好看的肩背,几乎可见出负重玄甲的轮廓,撑出一方国之利器的忠诚可靠。义父也有这样的肩背,但好像更瘦些,挺直起来,好像要比别人更费力气,应该是他那副肩甲的分量更加沉重。义父的肩背,若只是粗糙地望过去,也是这样一副远人的威严,可却是经不起如此心思深沉的打量,看久了,就孑然得令人心头发紧。

正想着,无话的静默被一个大剌剌的嗓门打断,声音好听但全然没有着调的意思。

“哟,小美人醒转来啦!”

长庚顺着粗布袍角往上看,目光在那人手里的一个皮革夹子上逡巡了片刻,再次上移。长发随意挽着,脸上俊得风流,鼻梁和肩背赛挺,眉眼深刻,眼角却柔和上飞,噙着不可一世和揶揄戏谑一道杂糅出的笑意。

还没一刻光景,长庚再次失态了。

“你!你是……你是什么人!”

“我?我是救你小子一命的杏林圣手!你个白眼狼!”

钟将军听到圣手二字的时候,差点也把自己藏锋多年的“圣手”给祭出来,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拍飞出去。

“起来,老子给你下针,否则日头都还没出来,你小子就得变个疯子出来咬人了……来!喂,你使点力气成么!这么大人还要我抱起来吗!”钟将军起身让路,这个不着调的来人,伸手就托住长庚的后背,另一手十分熟稔地将皮夹子一抖,展开里面是一排寒光微漾的银针。

长庚没法将目光从这人脸上移开,眼前短暂的清明又被一段凄厉的金石之声取代,义父,顾子熹……

“喂,你……凝神,不许胡思乱想!”那人确实懂得不少医术,虽称不上圣手,但他却像是十分了解,要转圜一下长庚那点心神,该怎么做。游郎的手掌贴住长庚发烫的脸,冰得长庚一个激灵,清醒过来,这人……到底是谁?他好像子熹,连手都是一样没有温热,却让人心向往之。

“你是什么人?”长庚艰难地撕扯开干燥的唇舌,固执地问道。

“我吗?是块从里面烂出来的腐木,也是条猫嫌狗不待见的臭沟。这下称你的意了吗?你配合一下,祖坟会被刨是吗!”这人好生可恶,出口句句都不饶人,好像攒了数十年怨毒。用力掰正长庚的肩,拖出他的手掌,面无表情往虎口上一寸的地方下了一支银针。钟将军坐在不远处,听了游郎的话,茶喝不下去了,眼里不知盛着什么,默默盯着施针的游郎,这份“默默”太深沉,凭空里有几分不忍。

银针挨下去,针针入穴十分刁钻,可见是极高明的手法,不出半个时辰就把那随时要出来肆虐的邪神,钉回到长庚的理智深处。

长庚安静下来,游郎也安静下来,默默往几个穴位上补针。

片刻,那个温润柔雅的人重新回到这副躯壳里来主宰,长庚平和道:“多谢。”

游郎连眼皮都没掀,兀自忙自己的,嘴角敷衍地扬了一下,不像在笑,反而像再说:“谢个屁!”

如果游郎愿意抬眼,他会看见长庚那深深眼窝里的灼灼目光,片刻都没有移开过。这个人,样貌真的好像义父,可嘴却比他还欠……

现在游郎抬眼了,对上目光,心里震了一下。长庚是个十分英气地少年,凝神时眼中流转的思绪宛如一排小勾,任是多么不要脸的人,都会在他平静而朗润的眼神里一个踉跄。但片刻游郎便敏锐地一语中的,回击这个不妥的凝视:“我让你想起谁了?”

钟将军又喝不进茶了,或者说气都快吸不进鼻子里了。脑中忽然就奔过千军万马,千军万马里,年轻的顾昀勒紧缰绳,马蹄微微离地,跺起黄沙,少年乌发高束,反手提着滴血的割风刃,脸糊着血污,仍能看出明了的英俊,回眸朗声道:“老师,蛮子已经荡平了!”

长庚移开视线,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,扇自己用生人来发泄无处安放的思念,扇自己用移情来亵渎对顾昀的深恋。

“小子,你好看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,”游郎又生怕不能死快点地开口了,“可是,你这里有个会吃人的怪物,你又是个看起来只会一味死磕的种。”游郎伸手点了点长庚的心口,点出乌尔骨的所在。

没头没脑的话,却生生把长庚推到沉默的断壁边上,也生生听得钟蝉老将军把茶水吐了一地……





「自那日遗下我,我早化作磷火。」*





[未完待续.]



*【注】出自张国荣《梦到内河》,大概是首病娇之歌,套用进来,后续的章节仍会用到,就不再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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